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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海风流传异代

来源:阳江日报 2023-08-13 10:12:05

在阳江城内的东南方,曾有一座亭子叫借山亭(又名借山书院、忠迹祠),经历风雨,累圯累建,盖因它与明朝的名人沈思孝、“海青天”海瑞、“东方的莎士比亚”汤显祖相关联,成为当时士大夫景仰的地方。

借山亭不只是因为与几位名人相关联,还因为它是中原文化在岭南传播的阵地,是中国传统儒家文化气节的象征,所以为人们所记念。几百年过去了,每当阳江人谈起这段往事,都还津津乐道。


(资料图)

◎ 上疏遭杖  万死投荒

△ 沈思孝像

说到亭子,首先要提的人物是沈思孝,他是主角。沈思孝(1542—1601),字继山,一字纯父,浙江嘉兴人,明隆庆二年(1568)进士,初任番禺县令,后升刑部主事。万历五年(1577),明朝廷发生一件事,时任首辅张居正“夺情”。按礼制,古代官员父亡或母亡必须辞官回乡守制三年,称为丁忧,期满再复任。所谓“夺情”,是指为国家夺去了孝亲之情,可不必去职,以素服办公,不参加吉礼。张居正因为恋权,也因为当时万历皇帝只有十五岁,朝政依靠他主持,张居正为此与士大夫发生一场宫廷斗争。古代中国以孝道治理天下,孝是纲常伦理的重要部分,作为首辅应是全国官员的模范,怎可为了权势而不守孝道呢?所以夺情之事,引起天下士大夫一片哗然。当时翰林编修吴中行、检讨赵用贤、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奋勇上疏,皆遭受廷杖。沈思孝被杖八十,遣戍广东神电卫。神电卫在现茂名市电白区的电城镇。

沈思孝拖着被杖伤的躯体,戴着枷锁向岭南踉跄而来。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凶险之途。据《槜李诗系·卷十四》载:

思孝字纯父,号继山,嘉兴人。隆庆戊辰进士。神庙初,为刑部主事,疏论江陵夺情,杖八十。戍广东神电卫,踉跄万里,徒步行乱山深树间,就獠族寄食。比至,刘抚令囚致之,思孝乃仗剑往。至恩平,谓县令毛凤彩曰:抚军年已望八,班在六卿,欲杀罪人,取媚权相,故来赴死耳。但不知若何面目见天下士大夫?毛与刘皆楚人,见思孝意不善,遂款之,驰书止刘。蔡观察文范作仗剑行,指此也。

又据《右都御史沈公传》载:

适居正闻父丧不奔,公上疏极论居正其咎。疏既入,诏下缇骑系公,杖之内庭。越五日,发遣广东神电卫。时粤抚知公至,命董石囚致公,董微以抚意示之公,遂不入见家人,仗一剑单骑赴之。至恩平,县令毛凤彩郊劳公,且询来故。公曰:“抚军年已望八,班在六卿,欲杀罪人取媚权相,故来赴死,以就其功名。”毛见公往意不善,驰书以闻,粤抚使毛止公。

上面两段文字,皆指向同一个事实:当时广东的督抚刘尧诲欲杀沈思孝取媚权相张居正,但沈早有发觉,随身藏着匕首。当到达恩平县时,县令毛彩凤问他因何而来。他说:“抚军年已望八,班在六卿,欲杀罪人,取媚权相,故来赴死耳。但不知若何面目见天下士大夫?”毛与刘皆楚人,也即张居正同乡,见奸计被识破,也不敢轻举妄动。

◎ 捐俸筑亭  延引课士

沈思孝可谓一夜成名,天下士大夫皆知。他充军神电卫,引起时任肇庆府海防同知蔡懋昭(蔡懋昭,宁允德,明代松江府上海县人,估计蔡早年任嘉庆府嘉善县教谕时与沈相识)的高度关注。当时海防同知驻阳江办公,蔡懋昭在阳江为官期间办了很多实事,诸如浚河筑堤、建尊经阁、修《阳江县志》等等。

蔡懋昭于万历五年至六年修建阳江学宫的尊经阁,当阁建竣工时,他写信向沈思孝求记。

刚开始,沈思孝以戴罪之身不便作记推辞。后来蔡多次去信请求,万历七年(1579),沈思孝为阳江尊经阁写下《建尊经阁记》一文。沈文称:

“阳江往称瘴疠遐方,士不娴于辞令,而适用者亦鲜。迺今文明之化朗于穷谷,去汉远甚。诸生亦争自濯厉,明道德,敦实行,孜孜如不及矣。异日出弼主上,殚荩宣猷,以实学而行世,何论长卿、渊、云专以文辞显?”

沈思孝认为,尊经阁建成后,阳江也将会有司马相如、王褒和扬雄这样的人才涌现出来。

沈思孝的文才气节为蔡同知所折服。为此,蔡将沈请来阳江“延以课士”。蔡捐出自己的俸禄在阳江城东南的永泰坊修筑了一座亭子,命名为“借山亭”,又名借山书院,成为当时阳江的理学讲习所。因沈思孝,号继山,其有将沈借来讲学之意。

◎ 同贬岭海  山亭寄情

△汤显祖像

汤显祖序《溪山堂草》

汤显祖(1550—1616)是明朝的大戏剧家,有“东方的莎士比亚”之称。他与借山亭,与沈思孝也有一段缘。

汤显祖,江西临川人,字义仍,号海若、若士、清远道人,万历十一年(1583)中进士,在南京先后任太常寺博士、詹事府主簿和礼部祠祭司主事。明万历十九年(1591)目睹当时官僚腐败愤而上《论辅臣科臣疏》,触怒了皇帝而被贬为徐闻典史,后调任浙江遂昌知县。汤显祖往来徐闻都经过阳江,也因此在阳江留下不少诗歌。汤显祖与沈思孝是有交往的。在汤调任浙江遂昌知县时,沈思孝写了一首诗寄给他。

寄汤义仍以礼部郎抗疏谪守岭表量移遂昌令

慷慨看君万里行,

刀头月复挂江城。

不缘青鬼能怜死,

那信丹书本好生。

请剑未沉丰狱气,

含香聊借令君名。

男儿飞动论千古,

留落宁违达世情。

作为同被贬过岭南的心灵知己,沈思孝知道汤显祖此时此刻的心情,赋此诗以勉励他。

汤显祖经过阳江专门去探访沈思孝的借山亭。此事从汤显祖为沈思孝晚年的《溪山堂草》作序中可知。

今上辛卯岁夏六月,予以南祠郎出尉雷阳。往来电白、阳江。其居亭则沈公所遣戍处也。临池而楹,问其军吏曰:“沈公来,何如矣?”对曰:“其容充然,其词敦然。其于际也若伟巨而未尝不细,直而衍,雅而威,大人也。”予叹曰:“时有大人,其言之不能用,痛辱之而又远戍耶,今之于昔何如也!”

从汤显祖与借山亭军吏的对话,让人感到汤对沈是十分崇敬的。汤借以军吏的问答,赞叹沈是“直而衍,雅而威”的“大人”。两人都因上疏而流贬岭南,虽然时间不同,但内心那种苦痛、愤慨是相同的,不禁发出“今之于昔何如也”的慨叹。

◎ “青天”一记  山亭扬名

借山亭建成后,被世人称为“海青天”的海瑞专门写了《借山亭记》一文。

这是一篇非常有思想性和艺术感染力的文章。文章一开篇就说:“才满天下,事不立于天下。天下之所少者,非才也,气也。何谓气?曰是不可名。”天下有才的人很多,但有气的人不多。此气虽称为不可名,但应包含着孟子所说的“吾养浩然之气”,包含文天祥所说的正气、气节之意。写此文时,海瑞正闲居在海南老家。海瑞被罢官也是因为匡扶正气,所以他开篇才有此议论。借山亭是有暂借之义。海瑞称:“借之为言,天地万物本同一体之义也。一旦上心有悟,山亭或非久居继山之所。”这篇文章讴歌了沈思孝直谏的勇气,同时对天下才子遭受不公待遇和困境表示同情。

民国《阳江志》和现代版《阳江县志》所载的《借山亭记》都没有附记,海瑞写下此文,并在后面留下附记,现据海瑞《备忘集》(四库本)录出:

相公身任天下之重,恨不见此短长也。瑞请更一一明之。纷纷今日之言,或不足为相公服也。陆子静谓上不足以取信于裕陵,下不足以觧公之蔽,反以固其意。与今大抵相似。末用子路死卫辄之事,应前“不死、远戍”死字,附记。

关于此篇记的由来,阳江坊间有几种说法:一说海瑞受沈思孝邀请来阳江小住,写下此文;一说海瑞辞官回海南在阳江遇到了救过自己的沈思孝在阳江借山亭讲学因之作记;还有一说海瑞偕汤显祖到阳江拜访沈思孝。海瑞是在沈思孝到阳江之前罢官的,沈思孝在阳江期间,他已在海南老家闲居了,另外沈思孝救海瑞是他俩在张居正死后复出后的事,此说荒谬。海瑞偕汤显祖到阳江拜访沈思孝更是时间人物对不上号,相差几十年,纯属无稽之谈。只有第一种说法稍站得住脚,但细看文章,其中有一句话,“琼楼盛子必余记之”,透露出信息,是琼山学子要求海瑞写这篇文章。当时沈思孝已名动天下,士子们都以他为榜样。究竟海瑞写下此记时有没来阳江,笔者还是不放心。翻阅《备忘集》,发现书中有海瑞复沈继山(思孝)的一封信,此信透露出确凿的信息。其信如下:

许对葵任日领深意矣。去年之冬,延至今年之夏,未得对葵人便之说也。然台端气节无日不于心目之间。尝恨此等人天地间有数,有之而又不得朝朝夕夕。如之何?如之何?区区爱敬,具见《(借)山亭记》文之中,今不为赘。

少有可进者,大抵今人生斯长斯,多是脱不去一味功名富贵之习。见在富贵,更求富贵之上。见做二品官,便为一品受用。见做三品官,便为二品受用。人欲无穷,心无纪极。若身当祸患,除去不戴纱帽员领之外,不免昔日顺境气度,则亦与之一而已矣。况又有言未必尽合其人,有言未必尽当事体,人岂无辞!士君子原有身心功夫,此功夫不分穷达。

小刻九册呈览,中有识见不到之处,记中复中台见未惬如也。言之,言之。阳江千里,面晤无由。只今笔札之所及,是亦神交之所及也。不宣。

从此信可知,《借山亭记》写作时间比这封信早。沈思孝极有可能收到《借山亭记》之后再与海瑞书信联系的。这是海瑞的复信。这封信明确说:“阳江千里,面晤无由。只今笔札之所及,是亦神交之所及也。”无机会见面,只好书信往来,也说明神交已久。从信中可知,海瑞对沈是非常佩服的。“然台端气节无日不于心目之间。”这也是知己间的惺惺相惜。海瑞还惋惜地说:“尝恨此等人天地间有数,有之而又不得朝朝夕夕。如之何?如之何?区区爱敬,具见《(借)山亭记》文之中,今不为赘。”

关于沈思孝救海瑞一事是这样的。张居正死后,沈思孝和海瑞先后复出。万历十四年(1584),海瑞在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高位上被部下南直隶提学御史房寰破例参劾,时任南太仆卿的沈思孝出手救海瑞,专疏“为海代辩而劾房,以私怨辱直臣”,也即《救海瑞疏》。此为后话了。

△ 阳江城图(局部)

◎ 累圯累建  峻节高标

海瑞像

借山亭建于哪一年?

民国《阳江志》在“借山亭”条称,建于万历间;在“忠迹祠”条称,建于万历五年。但从沈思孝应蔡懋昭的来信写就的《尊经阁记》落款时间却为“万历己卯嘉平月”,也即万历七年(1579)。由此推算,借山亭的建筑是在此记写作之后。民国《阳江志》认为借山亭蔡懋昭初筑在永泰坊,后阳电参将杨瑄将其移置永泰坊西边的崇善坊。万历十一年(1583)沈思孝复职,由此推算,沈在借山亭讲学有四年之久。

明朝方伯张大忠有《重修借山亭记》。张大忠,字春宇,浙江秀水人,与沈思孝是同乡。据道光《广东通志》卷十九《职官表》云:“张大忠,浙江秀水人,进士,万历十七年任左布政使”。张文称:“借山亭,在阳江永泰坊。太仆沈纯甫谪戍时,郡丞蔡懋昭为筑兹亭以居,里人杨瑄更买地其西移亭亭焉。……独命亭之意,海忠介公为之记。今十余年矣,不佞入粤,求纯甫之所谓借山亭,则已就圮,因属肇丞陈承芳修之。”从蔡懋昭初建,到杨瑄移建,到张大忠嘱陈承芳重修,也只不过十几年时间。张文认为修亭是为了“令来者蹑遗迹而景高标”。借山亭已不是一个简单的亭子和书院,它象征传统士大夫的气节供人景仰。

明参政李鋕有《重修借山书院记》。李鋕在开篇说:“阳江有借山书院者,吾乡沈继山先生谪戍时所与诸生讲艺处也。”李鋕也是沈思孝的同乡。他是浙江缙云人,万历二年(1574)进士,万历间任广东参政,后官至刑部尚书兼署都察院。为何又重修?他说:“嘉禾张春宇方伯一葺之,而今又渐圮。”李鋕是接着张大忠修的。从记中可知时任阳江县官为万日轼(民国《阳江志》载:万日轼,江西人,万历甲午知阳江县。也即1594年)。

《重修借山书院记》里有一段话将维修的意义说得非常到位:

沈先生抗疏于江陵夺情之日,万死投荒,扶纲常于不坠。其鸿名峻节,直与天壤相始终。而阳江越在岭海之外,幸得以借山留贤豪之芳躅在焉。海内之有先生,即知有此山,山其幸哉!昔潮以韩重,惠以苏重,雷以寇重,今阳江以沈重矣。

他将沈思孝于阳江的意义与韩愈于潮州,苏轼于惠州,寇准于雷州并列,从中可知沈在当时士大夫眼中的地位与价值。

明御史樊玉衡有《又借山亭记》。樊玉衡,黄冈人。万历十一年进士,任全椒知县。他在请求册立太子的奏疏中,指责“皇贵妃不智”,令明神宗怒不可遏,加之皇贵妃郑氏“复泣诉不已”,即于“夜半传旨”“下诏狱拷讯”“比明,命永戍玉衡雷州”。樊玉衡在雷州二十四年,光宗即位后起任南京刑部主事、太常少卿。他在记中称:

不佞流人既去雷之思齐书屋,而间偻行过阳江,将图所为归省老亲计。阳江故有沈纯甫先生,当万历丁丑诤柄臣夺情非礼,戍神电,有所侨筑为借山亭者。至则本山川,征耆旧,追謦欬,想刑仪,为低徊,久之不能去。已缘先生名亭之意而窃僭匾其中,曰“又借”。

“又借”,由此而来。

借山亭累圮累建,最后废于何时,没有确切的记载。现存最早的《阳江县志》是康熙年间的,在卷三“古迹”下面有“借山亭”,称已废,在“忠绩祠”称:“在崇善坊,即借山亭……其祠久废,并祀濂溪祠”。由此看来,最迟在清初,借山亭已废。借山亭应该是在沈思孝死后改为忠迹祠的。

亭虽废,精神却长存。清乾隆庄大中在《重修濂溪书院记》称:

“阳江之有书院也,为濂溪先生设也。按,先生以熙宁辛亥提点邢狱,行部岭西春恩之间,狱多平反,恩人感之,立祠以祀,尚矣。绍兴戊午,澹菴胡先生以封事忤桧,屡贬屡窜,取道南恩。登望海楼赋诗,恩人亦为祠焉。而沈继山先生者,于明万历丁丑劾江陵夺情,谪戍神电江。令延以训士,筑借山亭居之。厥后澹菴祠就圮,亭亦湮没,而两先生之遗像并移置于濂溪之祠,而士之景余烈扬休风者,遂以是为讲道考艺之所。”

也即是说,周濂溪、胡铨、沈思孝在清初同祀于濂溪祠。

◎ 传道漠海  诗礼化俗

送别沈纯甫(崇祯《肇庆府志》

《借山亭晚集》书影

沈思孝在借山亭传道授业,一时文人雅士趋集阳江。“万历初携李、沈思孝以抗疏,流寓江邑,从游者甚众。”(《阳江县志》卷三十人物之苏复生)张大忠在《重修借山亭记》里称:“而番禺诸父老涕泣走亭下起居,使君问亡恙。”很多外地文人墨客上门拜访沈思孝,从他的诗中可知。

喜黄公补过访谪居

一夜天风客到门,

草元亭上漫开尊。

烟消古戍桄榔出,

日落平林翡翠喧。

初学已拼丞相短,

绨袍幸有故人存。

莫言移棹寻常事,

雅兴犹堪异代论。

外地友人黄公补来访,开尊畅饮,其乐无穷。交游之外,沈思孝门生也不少,并且有些应是外地门生。沈思孝有一首写给弟子的诗。

人日示门生韩伯任

短发狂歌托圣恩,

东风几度到柴门。

杯浮绿酒忧何事,

人在青山道自尊。

晴日芳林呈异态,

曲池细浪长新痕。

春来漫驻侯芭驾,

宁有文章号法言。

西汉著名文学家扬雄家素贫,耆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而巨鹿侯芭常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此诗是沈思孝夫子自道,自己虽然身居柴门,但也有侯芭类的儒生韩伯任对己不弃从学。“人在青山道自尊”一句,更是豪迈而自信。当然,此处两句化用了明道士孙一元的诗“生逢盛世忧何事,家在青山道自尊”。

沈思孝与阳江的官员和文人交往最多,在他的诗中多有提及。比如下面这首端午看龙舟的诗。

五月五日同杨参戎诸君水头放舟

霁后凉风起远天,

偶同杨仆放楼船。

彩丝续命还今日,

纨扇承恩忆往年。

别浦涛声生海上,

乱峰云色落尊前。

越人岂解怀沙事,

亦遣苍龙竞碧川。

诗中杨参戎应指杨瑄,他也是万历初在阳江任参将(据民国《阳江志》卷二十四)。从诗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明朝万历年间阳江民众于端午期间已在漠阳江出海口(即现在的石觉寺一带)举行龙舟竞渡活动了。

沈思孝在阳江,与刘津(阳江明朝著名进士刘芳的孙子,刘竑的儿子)关系相当不错,两人经常一起游玩吟诗。

登望海台有怀胡澹菴先生

城南骋望有高台,

不尽风前霁色回。

春树万家鲛浦接,

白云千叠蜃楼开。

蛮方固是投荒路,

楚客偏工作赋才。

一自生还留胜迹,

至今天地几人来。

此诗《阳江县志》作《同刘津登望海台》“城南骋望”作“县城南面”“不尽风前”作“此日登临”。刘津当时也赋有《次沈公韵登望海台》一诗。到清朝庄大中来任阳江令,也作有《拟沈继山望海台诗》,可谓异代有知音了。

北山和东山一直是阳江城附近最著名的景点,也是文人墨客最喜欢游览的地方。沈思孝与文友常常到此游玩。从下面几首诗中可知当时的情况。

登东山

谁辨龙池万劫灰,

法轮高起白云回。

群峰对似孤飞鹭,

大海看如一渡杯。

天借金茎呈色相,

地连铜柱绝风埃。

中原有客曾临眺,

无数莲花句里裁。

冯羽王招游北山,同唐寅仲、沙钟翠、徐凤阿坐丛阴下

黄鸟嘤嘤绿荫分,

开尊同坐北山云。

千秋若识风流会,

定有延之咏五君。

翠岩亭

樽酒追河朔,风流并竹林。

杖藜舒浩啸,挥麈失尘心。

碣引青丛上,岩藏积翠深。

千秋名胜在,天遣此登临。

九日同诸君子集翠岩亭

孤亭面面俯烟林,

才子如云此盍簪。

遂有白衣供饮酌,

即看彩笔壮登临。

篱花不负清秋色,

寒厉偶知万里心。

吹落鹊冠从客笑,

放臣久已二毛侵。

有一次,沈思孝约好友人唐寅仲又去北山玩,等了好久不见人,当时又没有电话,只好在山边岩石上题诗留言。

北山期寅仲不至书示

岁岁年年为客,

朝朝暮暮思君。

绝涧自吟流水,

孤峰空扫白云。

除了去北山玩,沈思孝与友人也喜欢去学宫访友。

仲夏同唐山人陈冯二茂才集游广文斋中(学宫右西园地,有宋元人刻石)

苜蓿斋空海月悬,

素馨纷暎白云天。

西园自合来词客,

河朔宁知费酒钱。

寻碣喜逢黄绢在,

听歌疑隔绛纱传。

相看片语俱成雪,

不俟披襟已洒然。

当然,他们最常聚会的地点还是在借山亭。

李仲翔携酒过借山亭访唐寅仲,同刘公济、冯羽王小集

相将杯酒照朱颜,

何必招要似小山。

竹径风生书帙乱,

石栏雨过笔床闲。

狂回白眼从时薄,

赋得新诗就我删。

最喜绨袍能恋恋,

可令庑客亦忘还。

饮酒作诗,自得其乐,纵使贬谪,“可令庑客亦忘还”。同时,借山亭的风景也不错。

借山亭晚集

亭开借碧岑,良夜客星临。

红叶三秋色,青萍四海心。

吟探珠出浦,坐倚玉为林。

千古高阳会,风流遂至今。

作为一个有抱负的青年才俊,流落岭南开馆授徒,于他是不幸,于阳江地方文化发展却又是幸事。沈思孝在阳江的生活是清苦的。

出无车有感

蓬门阴雨后,寂寞可张罗。

吾豈褰帷者,人谁执辔过。

乾坤五岭异,岁月一身多。

不尽驰驱意,萧然缓步歌。

立春即事

淑气江城处处浮,

七松门馆似残秋。

聊从邻父沽春酒,

谩听儿童说土牛。

沈思孝在阳江谪居期间,与阳江县令童環 、阳春县令毛子兴都有交往,而且他们对沈都不错。

童明府见过绿尊馆

荆扉昼掩隐城隅,

结驷劳寻旧酒徒。

赖有徉狂哀白也,

鲁无斗石醉淳于。

阶前见果多卢橘,

牗外闻禽半鹧鸪。

莫讶坐深归路暝,

自来合浦足明珠。

童明府,即指童環。民国《阳江志》卷二十二“职官表”有介绍“童環,福建漳浦人,举人,万历八年任”。沈思孝还应阳春县令毛汝起(字子兴,广西临桂人,万历间任阳春县令)之邀去游崆峒岩。他并且作《游岩(七律)》四首。该诗还有一个序言,由于《阳江县志》失录,兹录如下:

出阳春之西门,可十里而近,曰:崆峒岩。岩洞深广,石乳如柱。有石钟鼓,扣辄有声,盖东南之奇胜也。往者埋伏荆榛,闲晴则蒙蒙然;小雨则滃滃然。林木郁蒸,青葱不可比。余以谪电而来也,为毛明府子兴道之。师明府乃剪箐披茸,蹩蹩行蔓草中,而飞蹬危岑,矗然改观矣。明府觞余岩上,则见吞吐云烟,旭日相媚,掩映玲珑,紫翠万状。居顷之,则又虚谷和响,万木奏节,恍如霓裳羽衣与天籁会。以兹胜迹而顾,可遗之耶!繄禹迹之内,崆峒三:一黄帝问道处;一麦熟临洮,见少陵诗;一在安定。百粤在荒,服禹迹不经,且吊古之士罕至焉。仙佩非遥,山灵有待。余始获于明府标识而邀游也。讵非兹岩之逢其适欤!昔苏长公谪惠,芟除茅樾,辟白鹤峰,游士藉为美谈,而峰名遂显于天下。余也陋,非长公比,而兹岩之胜,窃拟于白鹤矣,聊成鄙章,用抒余臆。

当时阳春县令毛汝起和阳江诸生苏复生等人同游。沈思孝游岩诗一出,引来当时不少文人奉和。毛汝起有诗《同沈纯父先生游岩》,苏复生有诗《崆峒岩次沈纯父韵》,远在高明的区大相(明代岭南著名诗人)也作两首和诗《寄和沈纯甫比部游崆峒岩》,在当时可谓文坛盛事。后来,沈思孝还游过一次崆峒岩,作有三首《再游崆峒岩》,也是说沈思孝为崆峒岩写过七首诗。民国《阳春县志》卷之九“寓贤”沈思孝小传有介绍:“尝寓阳春,爱崆峒风景,流连不忍去。有《序记》及题咏,与高明区大相相赓和,而崆峒胜概始见,所谓景因人著也”。

张居正死后,万历十一年(1583)沈思孝官复原职,提为光禄少卿。当时阳江著名的进士刘竑作长歌相送。

送别沈纯甫

先生本是游侠子,

稚节能诗七步里。

弱冠挟策上明君,

临轩共道收奇士。

出宰番禺入作郎,

骨鲠弼直非寻常。

一疏中朝照白日,

于时何意挫忠良。

槁木恩深衔九死,

万里已分投荒戍。

十年甘著短后衣,

匹马犹能驰白羽。

搦管时题王粲诗,

流传共道少女辞。

诸生视炙俱任侠,

吐词蔚蔚播芳蕤。

先生卧病如司马,

文章不在丘明下。

春华烨烨垂千言,

金镬徽徽腾纸价。

一时天子思直臣,

金鸡遥下鼍江津。

天下苍生尽起色,

千秋竹帛重斯人。

遮留开祖如云集,

路旁垂足看君立。

杨修此去成忠名,

民心四海矜如泣。

我自落拓论交游,

青袍计策无人收。

踟蹰握手双极目,

旧时空自生穷愁。

袖中犹幸有双剑,

赠行发匣光流电。

先生佩之◎◎◎,

何处倿臣敢相见。

先生行矣莫蹉跎,

临歧击筑为长歌。

太平日月明天子,

千古何须吊汨罗。

沈思孝临别也有诗回赠刘竑,感谢刘老在自己落难时热情款待。

赠刘公济

夫君高谊自云天,

倾盖偏多失意怜。

自分寻常甘枥下,

能容尺寸借阶前。

青山共草潜夫论,

白雪争传郢客篇。

堪笑郑庄曾置驿,

当年逐客肯招延。

沈思孝复出后,官至右都御史。沈思孝在阳江留下一段人文佳话,他的思想气节为时人所佩服,他传播的儒家思想影响着阳江后来的士人学子。也因此,千百年来,他的故事依然在阳江人的口中流传。

● 沈思孝(1542—1601)

字继山,一字纯父,嘉兴人。明隆庆二年(1568)进士,初授番禺知县,万历初任刑部主事,因反对张居正夺情受廷杖充军神电卫。居正死后召回复职,历任光禄、太常少卿、顺天府尹等职。后任南京光禄卿,升右佥都御史,巡抚陕西、宁夏。改抚河南,力辞不就。不久召为大理卿,后升任工部侍郎。因陕西贡织羊绒是当地百姓的一大负担,沈思孝奏减十分之四。升为右都御史,协理军机大事。沈思孝素以直节高天下。万历二十三年(1595)病重归乡,五年后卒,赠太子少保。著有《溪山堂草》《继山草堂集》等。

● 汤显祖(1550—1616)

中国明代戏曲家、文学家。字义仍,号海若、若士、清远道人。江西临川人。万历十一年(1583)中进士,任太常寺博士、礼部主事,为官廉正,颇有政绩。后因上疏批评朝政,弹劾大学士申时行,被贬为广东徐闻典史,再迁浙江遂昌知县。因不阿附权贵,致为人所忌,遂辞官归里,从事创作。汤显祖是晚明文学大家,代表作有玉茗堂四梦 :《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四剧皆文辞工丽,风行一时,其中以《牡丹亭》最受后世推崇。在戏曲史上,他和关汉卿、王实甫齐名,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有着重要的地位,被誉为“东方的莎士比亚”。

● 海 瑞(1514—1587)

字汝贤,号刚峰,海南琼山(今海口市)人,明朝著名清官。嘉靖二十八年(1549)海瑞参加乡试中举,初任福建南平教谕,后升浙江淳安和江西兴国知县,推行清丈、平赋税,并屡平冤假错案,打击贪官污吏,深得民心。历任州判官、户部主事、两京左右通政、右佥都御史等职。他打击豪强,修筑水利工程,力主严惩贪官污吏,禁止徇私受贿,并推行一条鞭法,强令贪官污吏退田还民,遂有“海青天”之誉。万历十五年(1587),海瑞病逝于南京官邸。获赠太子太保,谥号忠介。有《备忘集》等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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